是夜，月明星稀。
望无边际的草原中不起眼的一处，依稀可见一簇篝火旁围坐着两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篝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而远处未被照亮的黑暗里亦是一片静谧，让人难以判断在这平静的表面下是否暗藏着波涛汹涌的种种危机。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萩莉亚打了个寒颤，不仅伸手紧了紧身上围着的斗篷。
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周围的帐篷中没有传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声响，里面的人似乎都睡得很熟，但她还是忍不住向着一旁的希尔帕纱轻声问道：
“结界，没问题吧？”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
“……蒂法？”
萩莉亚诧异地低声叫道。
——难不成是睡着了吗？
“欸……啊，不好意思，刚刚稍微有些走神。”说着希尔帕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什么事？”
“我是想问，结界没问题吧？”
萩莉亚重复道。
“结界……当然没问题。”
深吸了口气后，希尔帕纱胸有成竹地微笑着说道。
然而萩莉亚却并没有就此放心，而是担忧地问道：
“你还好吧？”
“嗯，刚刚只是走神了而已，”希尔帕纱晃了晃头，面上无异地说道，“怎么了？”
自她们出发以来已经过了十多天，之前也途径过一个城镇修整了一天，她总是觉得希尔帕纱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偶尔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过先前的对话，萩莉亚觉得这并非只是她的错觉。
但之前的询问总是像这样被含糊过去，因为时机也不算合适，她选择了放弃追问，但今天好不容轮到只有她们守下半夜，放过眼下的时机下次再有合适的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萩莉亚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少见的可以算是强硬的语气开口：
“蒂法你……这段时间总是会有些心不在焉的，我很担心。”
“这样啊，”希尔帕纱知道无法含糊过去了，只好勾起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既然这样，那就……”
萩莉亚有些急切地说道，然而却被希尔帕纱打断：
“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啦，就是……就是有些不太适应而已。”
“不适应？”不适应什么？长途跋涉的劳累？变化的气候与环境？
萩莉亚不解地重复道。
“嗯，”然而希尔帕纱只是点点头，保证道，“等我习惯就好了。”
看到她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萩莉亚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换了个话题。
“等找到勇者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啊，”希尔帕纱笑了笑，抬头看着悬于天际的下弦月，懒洋洋地眯起了眼，“当然是来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哪怕要赌上性命？”
萩莉亚担忧地询问道。
“那又如何？”希尔帕纱仍旧勾着嘴角，“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如果，”萩莉亚暗自握了握拳，“如果……对方不打算堂堂正正呢。”
“噗。”希尔帕纱突然笑了，声音很轻，但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距离萩莉亚依然听得十分清晰。
“你啊，大概没听说过《勇者公约》吧。”
——《勇者公约》？关于勇者的约定吗？
萩莉亚默念着没听说过的名词，望着希尔帕纱的目光中充盈着不加掩饰的疑惑与好奇。
“这也难怪，”希尔帕纱了然道，“毕竟大部分人对于勇者魔王的了解都来自于街头巷尾的那些故事传说，而特意提到这个条约对塑造勇者高大英勇的形象应当是弊大于利。”她不在乎地轻轻笑了笑，“反正，只要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好了。”
“所以，那个条约……究竟是？”
萩莉亚活动了下因为一直攥着斗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追问道。
“自浩劫之战后，人们恐于大规模战争的危害性，立下了《勇者公约》。主要内容为：除双方选定的人外，任何国家、种族、团体、个人等不允许过度干涉勇者与魔王之间的一切事宜，并尽量减少对双方的直接干涉。”
希尔帕纱的声音舒缓而沉稳，就如同在宣读神谕一般，萩莉亚听着，想起了以前讨论对策的那时的事。
那个时候，大概除了希尔帕纱之外，其他人都下意识的把王国、骑士团、冒险者等等放在了对立面甚至敌人的位置。现在看来……虽然依旧是在对立面，但是情况好像并非像当初想的那么糟糕的样子。
不过，还是有一些事不太明白——
“那么，蒂法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协约？”
对于这个问题，希尔帕纱莞尔而笑，一副理所当然地语气，却是答非所问：
“你该不会忘了我的身份吧？”
——魔王，么。
萩莉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深究，只是还剩下一个疑问。
“那么，勇者究竟为什么一定要……”顿了顿，她为了避免指尖颤抖而下意识握紧了衣摆，选了一个不算那么直白的词语，“讨伐魔王？”
总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第四任魔王引起了浩劫之战吧？虽然，对于更加私人、现实一些的理由，她也并不能够说完全不知道，甚至可以说多少也猜得到一些。但，如果说那就是全部的话未免也有些太……
“错了哟。”
希尔帕纱抬手又添了几块柴火，如是道。
“哎？”错了？什么错了？
“顺序错了。”希尔帕纱解释道，“不是勇者一定要讨伐魔王，而是讨伐了魔王的人成为了勇者。在此之前，就算被称作勇者，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勇者候选而已。”她望向远方的夜色深处，轻声叹息，“所谓勇者，只不过是给予讨伐了魔王的人的荣誉称号而已。”
“那么，为什么会有勇者候选？”
萩莉亚尽可能自然地小小吸了口气，提起精神保持住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还是忍不住问道。
“勇者候选，是旨最有可能杀死魔王的人。”希尔帕纱说完后，看着萩莉亚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又道，“我就只知道这个。”
最有可能杀死魔王的人？
骗人的吧？绝——对是骗人的吧？
萩莉亚在心底不住的叹息……明明，她连鸡都没杀过，甚至连屠宰现场都不敢看上一眼。对她这样的人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了。
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我现在只是魔王大人的女仆”，须臾之后，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说起来，差点就被绕过去了，到头来还是不知道勇者到底为什么要讨伐魔王，看来是她之前的询问方式错了，如果说原因不在于勇者的话，那么——
“那究竟，魔王为什么要被讨伐呢？”
“因为魔王是‘恶之源’啊。”
结果，这一晚，萩莉亚就只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正午时分。
广袤无云的蔚蓝天空中金灿的太阳高挂于头顶之上，耀眼的阳光倾泻而下。
在一处好不容易找到的树阴下，五人正吃着午餐。
“还没烤好吗？”
依露娜神色恹恹地咬着干巴巴的面包，无精打采地盯着火堆中间烤的半生不熟的一片片肉片。
“快了。”
萩莉亚说着，和希尔帕纱一同依次将肉片翻了个面。而平时都会来帮忙的芙欧诺此刻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小臂上缠着一圈纱布的艾普莉，不知第多少次地道歉。
“对不起。”
“我都已经说过没关系了，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一副自责的样子。”艾普莉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安慰道，“何况只是这点小伤，已经用过治愈术了，过不了多久就根本看不出来了，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是，如果不是我踩到机关……”
芙欧诺眼眶红红的，糯糯地低声道。艾普莉抱着手臂冷静地阐述道：
“都说了是我自己扑过去的，不是你把我拉过去的，我是主动不是被动，就算有责任也是我自己的，与你无关。”
“但是……”
芙欧诺还想说些什么。
“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答应过伯父伯母的。”
艾普莉坚持道。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吧，艾莉你总是一副把它当真的样子。”
芙欧诺低着头小声反驳道。
“两位，肉烤好了。”希尔帕纱插到二人的对话之中，“优先度低于午餐的事就先统统放一边吧。”
早已迫不及待的依露娜飞快的抓起一串烤肉，咬了咬唇，还是递给一旁艾普莉，“小艾再怎么说也是伤员，先给你好了。”
“……都说了不必小题大做。”
艾普莉虽然这样说，可看到对方不掺杂任何杂念只是单纯充盈着善意的墨绿色双眸，
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串烤肉。
依露娜立刻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又抓了一串烤肉，先其余人一步送入了嘴里。
“好烫！”她理所当然地被烫出了眼泪，“啊呜呜，幸好我只咬了一小口。”
“给。”
本想提醒的萩莉亚只得递过一杯水，在对方接过之前补充了一句，“小心别呛到。”
“咕嘟，”依露娜一口气喝下小半瓶后舒了口气，“露娜又不是小法，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是。”希尔帕纱毫不在意地应和道，动作不停地从背包里掏出一瓶辣酱，“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就再好不过了。”
萩莉亚偷偷瞄了她一眼，自从上次一起守夜的时候谈过后之前那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像消失了，不过无法判断是真的已经没问题了还是在强撑着这点还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保险起见，还是多观察一阵吧。
做了这样的决定后，萩莉亚继续专注于手中的烤肉。
“小法，今天也是这么多呢。”
看着往面包上倒了小半瓶辣酱的希尔帕纱，依露娜不仅感叹道。
“这个可是面包伴侣哦。”
希尔帕纱一边说着，心情很好地咬了一口涂满辣酱的面包。
“辣的东西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艾普莉也忍不住劝说道。
“没事没事，”希尔帕纱不以为然道，“区区辣酱是不可能击垮我的，就算来几百瓶也一样。”
类似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起因是之前依露娜在路过上个镇子的时候和希尔帕纱一起去买了几袋饼干，店家顺便赠送了一瓶辣酱，依露娜对此当然敬谢不敏，不过希尔帕纱正好相反，尝了一次后很钟爱那个味道的样子，于是一口气买了十好几瓶回来，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把它当成了每餐的必备品。
“……好厉害。”
看着不知何时清空了小半瓶辣酱仍旧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希尔帕纱，芙欧诺羡慕的小声赞叹道。
于是，今天魔王一行人的日常也依旧十分和平。
与此同时，诺非依德北邻某片迷雾森林的一个边陲小镇，旅馆二楼的客房内。
“哈，终于到了。”凯瑟琳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深深地呼了口气，“明天再去布告板贴张寻人的告示好了。”
打了个哈欠后，她把手伸进上衣内侧，掏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水晶吊坠，用手举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晌，喃喃自语道：
“能量应该够了吧。”
把水晶吊坠合拢在双手之间，低声念了一段长长的咒文后，凯瑟琳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距离又一下子变得这么远了。”她不可置信的垂下了手，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状，“不要啊，明明好不容易赶到这里的。”
圣女大人就不能给个自动蓄能时间短，方便又实用的道具么。或者多给几个好用的道具也可以啊。起码圣水先来个十瓶八瓶，再怎么样也比这种连追踪魔法也比不上的半残次品一般的指引宝石要好。
不过有这个至少要比什么都没有要强，至少不用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满世界乱跑去找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勇者大人和同样没见过几面的公主殿下。
这样想着，尽管嘴上和心里都在不停地抱怨，她还是动作利落地拿出地图看了起来。
“布兰德草原啊，” 凯瑟琳叹息道，“离这里不是有几百公里么。”
再度叹了口气后，原宫廷第一骑士团副团长•现代理勇者凯瑟琳任命地规划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布兰德草原啊……”
冒险者公会总部，会长大人一如既往地坐在其专属座位上，看着桌上的信件轻轻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那么，时候差不多了，是要用A号方案还是B号方案好呢？”
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会长办公室内，依旧没有任何能够算作是回应的声音，只有秒针“嗒嗒”的响着。
“唔，”会长大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双管齐下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最好不要做得太明显了。”
苦笑一声，他重新戴上眼镜，抽出一张信纸奋笔勤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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